97 破敌阵

“倘若这部分计划如实施行,到最后,还是苗疆人镇守四方山。”欲星移起身,手中的玉如意划过李霸地排演出的轨迹,“你的新计划,似乎并没有那么新。”

“有什么关系,反正他们铁军卫就擅长守门。”李霸地喝了口水润润嗓子,“就说去年,那万里边城真是铁打的,撼天阙都啃不动啊。”

“恭维?”铁骕求衣皱着眉看他。

“称赞!”李霸地朝他拱手,真是惹不起的主。

欲星移笑道:“还是说回计划。按你的设想,魔兵被反击的大军驱回鬼祭贪魔殿所在西方,他们必然回击。当他们回击的时候……”

“那就……”李霸地抓了抓头发,欲言又止。

“你先说你不会打我。”他正色道。

欲星移说:“我不会。”

“那就再败一次。”李霸地认真地点头。

四方山南,戮世摩罗狠狠抹了一把嘴角。

“败?林北的字典从没有这个字。”他死盯着撼天阙,“我知道你,胜邪封盾倚仗的将星。实际上,我看你更像我见过的一个人——”

坐在路口闭目养神的撼天阙站起身。

“还是别和我废话。”他说,“你的军营情况怎样,你不管了吗?”

戮世摩罗扯起嘴角笑着。

“当然要管。林北不仅要管兵,还要管为爱将复仇啊。把闼婆尊打成这样,以为你能全身而退吗?受死!”

撼天阙侧身,闪过戮世摩罗迎面劈来的刀气;继而截住他欺身的掌劲,拆招化气,借力打力,强迫他转身后一脚将他踹了回去。

当然,戮世摩罗跑得快,没踹上,但这不影响撼天阙假装踹到的样子。

“我能。”撼天阙说,“而且我还可以告诉你,不止曼邪音,你的其他两名爱将也被胜邪封盾钳制。你要从我这里突破,断无可能,别浪费时间。”

戮世摩罗挥刀再战,撼天阙又一次把他挡回去。

“曼邪音没死。那支箭并未伤到要害。”撼天阙指了指她胸口上的箭头,“魔的恢复能力有多强,你自己知道。这种伤口愈合只是时间问题,你真为她好,就将她带回鬼祭贪魔殿疗伤。还是……”

撼天阙腰间的铁链一节节在手心里变得笔直。

“你只是在吸引我的注意力,好安排你的什么算盘呢?”

戮世摩罗的冷笑逐渐明晰起来。

“你们这帮老头子,总是喜欢装模作样制定什么计划,还妄想揣测我……”他说,“不管这计划是什么狗屁,只要林北通通打乱,叫它起不了作用就好!魔门世家!”

数道中气十足的喝声应声而起,几名术士打扮的人从周边的石头后面跃出,迅速组成一个阵法;紧接着他们运起手诀,召来几道电流组成一个笼子,将撼天阙关在里面。

“阿伯就在里面好好做电疗吧。”戮世摩罗从撼天阙身旁信步走过,“这四方山内有什么东西值得这样死守,林北要仔细看看!”

撼天阙盯着戮世摩罗的背影消失在远处。他腰间的传讯符没了动静,左右看了一圈,发现这些人捏的手诀一刻也不敢放松;于是他在怀里摸了摸,掏出一只信鸽,解开爪上的绳子,伸出胳膊将它送出笼外,放飞。

他看到衣服花纹最多的那个术士冷汗直冒,但不得不继续捏着手诀。

“一群书呆子。”撼天阙懒得理这些人,径自坐下调息起来。

四方山刮起了风。它扬起撼天阙的头发,吹起术士的衣袖;又拾起一片雪花,忽上忽下地送到前线中原的军营里去。

“哎哟,又下雪啊。”哨兵被雪花遮了眼,眉头一皱伸手将它抓下来。这处军营两个时辰前才在鬼祭贪魔殿旁的山口扎下,虽然战士们奋勇杀敌的热情非常值得称赞,但为首的将领死死压着他们不许再向前一步。

“都记不记得我怎么交代的?”将领的脸色铁青。他大声训斥着眼前的两个士兵,因为他们打算偷偷溜出军营去摸鬼祭贪魔殿空门:“每一场战都有自己的任务,我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守!就是输!你们不服,现在把军服脱下来滚出去!”

“是!”两个兵下意识一立正,但左边梳斜刘海的那个一定要犟嘴,“那咱们回回都这样输迈,老子忍不到这口气哎!嘞个鬼祭贪魔殿一看就空起的,这时候不打留着当茅房撒?”

将领低头酝酿了一下情绪,接着一脚踹了过去。那犟嘴的斜刘海被踹了一跟头,连忙爬起身跑回来重新站好。

“一天到晚没正形,还当茅房,你怎么不把你家让过去给人家当茅房?”

“报告!我家没得了!”斜刘海又是一立正,“去年就给个瘟伤绿脸的烧了!”

将领哽了一下。

“行,你了不起,你身世惨!在这营里驻着的,哪个不惨!哪个家里没死过人,哪个没被糟蹋过东西?人家为什么忍得住!”

他叉着腰,停下来喘了一口气。

“好了,你也别抱怨,一看就是上课没认真听。”将领抱起胳膊,“你这个问题,人家鳞族师相不是反反复复地提吗?”

“放水。”欲星移站起身,“侠士真正想过,戮世摩罗断水路是为什么吗?”

“为了阻挡鳞族的合作之路。”李霸地说,“这是他一定会做的。”

“鳞族善水,此路非断不可。”欲星移慢慢踱着步子,“戮世摩罗此举实乃天意,侠士偏要他放水,这是逆天而行啊。”

李霸地放下胳膊,刚才一直举着给他们演示路线,累坏了。

“魔世不让走水路,你就不走了吗?未免也太听话了。”他刺了一下欲星移,“既然水就摆在这里,一年半载他也改不了河道,那当然要发挥鳞族最大的优势。师相,你难道不渴望一场酣畅淋漓的水战?”

“……哈。”欲星移垂眸轻笑,“鳞族,向来不好杀。”

“那这样我就晓得了!”斜刘海掩饰不住兴奋,“就是让我们在这个河道上跟魔兵拉锯,逼他们放水,迎鳞族的弟兄进来。小龙娃,到时候看你们的了哦~”

他拿胳膊肘捅了一下旁边一直在站标准军姿的蓝发士兵。

“师相当时的确是这个意思。”蓝发士兵挪了一下帽檐,“到时候就献丑了。”

将领说:“既然你们都了解了情况,违反军纪知道怎么罚吗?”

斜刘海再次一个立正:“报告!一人一百个深蹲!”

“想他妈什么美事。”将领撩了斜刘海一脚,“一人两个二百五,做不完不准吃饭,听见没有!”

“是!”两声应答整齐划一,宛如一人。

冬天的夜深得很快。北风刮过,月熄星暗,唯有雪花点缀夜空。军营里又黑又静,只见帐篷顶迅速盖了薄薄一层雪。

一队黑影在树丛里悄悄站了起来。他们等的就是这个人困马乏的时机。影子们手持燃油与尚未点亮的火把,机敏地绕过岗哨,溜进军营。他们压根不去确认营帐里是不是有人,只是每经过一个营帐便进行这样一套动作:一人撩起帘子,一人将燃油泼进去,一人点火,分工明确行云流水,仿佛排练了千万遍。

火,和“着火了”的呼号迅速传遍整个军营。火光之下,军营当中的空地,直直站着全副武装的将领。

他根本没休息。

将领看到黑影们注意到了自己,也看到跟着黑影的魔兵们强行破开军营大门,冲了进来。他取下腰间的号角,吹响长长的嘹亮一声。在中原,这样的号声意味着:

“集合!”

身着黑甲的士兵们从军营的各个角落里冒出,迅速集结在将领身后。

“同志们!”将领高声道,“我常对你们说,每一战都是重要的,每一战都得认真打!这话不错!

“但是!今夜这一战,尤为重要!它的诞生,是由于数万万中原人的血性;它的结果,昭示我们最终能否胜利!今晚,都给我拿出你们的真本事来!”

“尤其是你,桑二娃。”将领转回普通音量有点费劲,“好好给你的家人报仇,记住了吗?”

“要得啊,老辈子。”桑二娃甩了一下斜刘海,“妈老汉在天上看着,我不得怂哟!”

这个时候还耍贫。将领低笑一声,站直身子,拔出剑指着对面魔将,喝道:

“进攻!”

冲天的火光与杀伐,令身处四方山的戮世摩罗看得一清二楚。直到他察觉到动静,才意识到自己在四方山待了很久。

说查看四方山情况,只是作为威慑。胜邪封盾袭击军营时率领人数众多,不知道四方山还有多少军马,他可不会让自己孤身落入险境。

带领的那些魔门世家,本来是为了对付四方山内未知的情况,结果便宜了秋声半。

哼,真麻烦……

他没深入四方山,而是抄了条近道去看荡神灭。

炽阎天的情况,他在见到曼邪音之前已经查看过了,那边所面对的敌手并不好对付。而戮世摩罗也无心在炽阎天那边耽搁,毕竟三尊也只是为了拖住可能有的兵力——

为了不碍着他截断最适合鳞族通过的水路。

水路状况,看起来风平浪静,无甚异样。然而,河岸上的陌生印记,让戮世摩罗停了下来。

他在脚下的痕迹前来回踱着步。荡神灭不在,但不算什么大事,反正堵水的关口谁都可以守。可是这河道边的痕迹……

莫非是鳞族?这样特殊的鞋印,只有鳞族才会留下。只是,鳞族在岸上留下脚印的理由是什么?

一个传令魔兵匆匆奔来,向戮世摩罗报告了一些情况。戮世摩罗听着,脸色渐渐阴了下去。

“林北是那么好糊弄?”戮世摩罗咬了牙,“我还不知道他们的算盘?假意激我,实际上鳞族走陆路绕远,就等我和中原人杀得难分难解的时候奇袭!”

他的拳头攥起一捧土。

“林北难得听一次话。”戮世摩罗把土扬进水里,“但何时放水,我说了算!”

他离开了,没看见身后跌跌撞撞走来的荡神灭。

荡神灭真是觉得自己倒大霉。他的任务本来是守着水关拦截鳞族,可是看着平静的水面,他总要想起花间提酒来。

不,是坤仪载星。有那么一段日子,他真的将这小子当成儿子看待,打算着能不能在军队里给他铺个路……

一把火,将这些全毁了。恋红梅和他反目,坤仪载星更是态度果决。这一切究竟是何时变成这样?

荡神灭一声叹。坤仪载星还说,下次见面便是你死我活的斗争。下次,是哪一次?

这一次?

身后有人款款而行,荡神灭转身,在飞扬的黄沙绿叶中看到一道矫健的身影。那身形逐渐逼近,清晰,是花间提酒那戴着半个面具的叔父。

坤仪载星会有这样的叔叔吗?

“叔父”沉默不语。荡神灭说:“我等的人不是你,快走吧。”“叔父”闻言,只是哂笑一声,将他挎着的那把长刀以干净优雅的姿态拔出。

看来这“叔父”不是老农。

荡神灭从不畏惧争斗,“叔父”要打,他便打。二人从早晨缠斗至傍晚,竟是荡神灭率先耗尽体力。那“叔父”身影敏捷,姿态看似稳重却飘忽不定,看荡神灭迟迟抬不起手,他甚至用刀刃拍了拍荡神灭的脸。

哪个武者忍得下这口气!?但结果是荡神灭彻底打不动了。“叔父”见他这样,“仁慈”地摆摆手放他回去休息。他没有注意远去的人影是谁,只是坐在常坐的地方打坐调息。

不知道自己碰上的是什么怪物……炽阎天和曼邪音,也会遇到他吗?

他们究竟怎样了?

“烦死了,还有没有个完!”一个魔将烦躁地把头盔摔在石头上。

他和对面的中原人已经在四方山隘两边坚持了足足半天,双方都把自己的脏话储备倒干净了。这些中原人比最硬的羟族骨头还要硬,他们从鬼祭贪魔殿山口奔逃至此便仿佛脚下生了根,不论有多少人落进两岸河底,都生生抵住战线,没让魔族军队前进半分。

“大将,别上火。”一个魔兵给他送来酒囊,“中原人不总是骂咱们无情无义吗?那我们派他们最重视的情义打头阵,不就行了?”

魔将狠灌了两口酒。

“最重视的情义?”他思索,“你说的莫非是……”

“对对对,是他们。”魔兵说,“反正那帮魔人再怎么练也跟不上咱们,干脆省点饭。”

魔将把酒囊的塞子扣上。

“有理。”他眯起眼睛,点头,“虺族那个!把那帮子魔人带上来!”

“魔人……?”李霸地迟疑道,“我从未听说这样的兵种,那是什么?”

梁皇无忌叹息一声。

“那不是兵种,而是被魔世掳去练兵的人族。魔世条件与人世迥异,人到了那里,生理特征遭受环境影响,一定会发生变化。这样的变化,往往更趋向数量最多,最底层的种族,因为它们对环境的适应性最强……”

“……魔兵。”李霸地喃喃道,“那得多难受啊。”

四方山隘,一队士兵被魔世送上了战线。他们垂头丧气,步履沉重,间或有人抬头向中原那方望去一眼,很快又把头低了下去。这支队伍身上散发着浓重的魔气,他们的神情与其说是平静,更像麻木。

中原的兵士们安静下来,看着这支队伍列阵,架起长矛,步步逼近。那些人脸上的绿癍遮掩不了人族的特征,中原将领迟迟没能下出阻击的命令。

莫非真要亲族相残?

队伍中偶尔冒出的呼唤亲友的声音,被将领一一摁下去。他在战壕里逛了一圈,拉出来一个士兵。

“我?我哪会说话啊。”士兵很惊讶,“我不擅长说这些……”

“现在只有你最适合。”将领说,“尽你的力。”

士兵从战壕中爬了出来,立在前线。

魔兵一时间缓下了进攻的步伐。在双方交战前线这么做,是找死吗?

那士兵没有惧怕的神色。他两脚稳稳地站在掩体堆上,从腰间拿出一个喇叭,喊道:

“中原的人们,请听我说!你们没有听错,我呼唤的就是你们!是从中原被掳去魔世的人!是在魔世受到非人折磨的人!是被魔将胁迫而不得不践踏自己家乡的人!请听我说!”

一些魔人抬起了头。

“你们的遭遇,我们都清楚!你们所痛恨的东西,我们同样痛恨!胜邪封盾优待俘虏,就是因为我们还想见到你们!我们还抱有你们能够回归的希望!你们的亲人朋友都在这里!在你脚下的这片土地上!”

魔人的脚步仍未停止。

“我的身后,还有两千三百五十二个人!一旦我死,还会有下一个人和我说一样的话!我的战友,会发自内心地,重复两千三百五十二遍这样的话!”

士兵情之所至,掀下头盔。风中飞扬的发丝,没掩住他脸上狰狞的绿癍。

“回来吧!中原才是你们的家啊!”

“所以,胜邪封盾一直善待魔人,不让他们遭受来自亲族的苦难啊。”梁皇无忌笑道。

魔兵静默着,一步一步地接近。

士兵放下喇叭,粗喘着气,等待一步一步逼近的死亡。

那静默越来越沉重,凝结在红色的土地,白色的雪和蓝色的风中。打前三排的魔人作出了回应。他们直起身子,顿下脚步,竖起长矛,调头,矛头齐刷刷直指身后还在逼近的魔兵。

士兵大笑一声,拔出腰间佩剑,指向远方。他吼道:“胜邪封盾,进攻!”

评论
热度 ( 7 )

© 狐落平阳被羽欺 | Powered by LOFTER