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0 烟火

睡得颠三倒四的李霸地被剑无极大力摇醒。

“真正有那么累吗?”剑无极扒李霸地眼皮的手被他打开,“再睡,你会错过好戏的!”

打过一个长呵欠后,李霸地才揉着眼睛坐起身。他把脚从一边屋顶的瓦片上挪到另一边,木头屋檐睡着确实不舒服,这会从背到后脑勺都在痛。他挨着剑无极坐得近了些,才开始伸着懒腰舒展四肢。

“好戏也得人到齐了才能唱,可银燕什么时候来啊?”李霸地揉着被硌疼的后腰,“这太阳都快落山了,什么事能让他跑一下午。”

“也许——”剑无极将胳膊搭在李霸地的肩膀上,“他真正很在意那几个阵眼的情况。”

“应该没事。”李霸地望着火红的晚霞,若有所思。剑无极所说的阵眼,便是今晚好戏的舞台。而这舞台如何搭建,就要追溯到今天早上。

这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,李霸地一睁眼,就从床上跳起来往外窜。他睡过了黑白郎君约定好的时辰,要是因为这个被怪罪——

在侧门拦住他的是恋红梅:“急着往哪里去?”她伸出手为李霸地打理了一下头发:“莺莺燕燕两个丫头一走了事,活还是落在我身上。我已和你师父请过假,从今往后的一个月,你不用专门到他那里去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李霸地要反驳。恋红梅看得出他的担忧:“练习自然不能落下。你的师父特意嘱咐,这一个月,你专心感受内力即可。只有一条,若新开了什么经脉穴位,一定要告知我,我会代你传达给他。”

“好!”李霸地应下,“那么娘有什么事的话……”

恋红梅把他推回房间。

“我还应付得过来,你先好好休息。只是不要轻易抛头露面,出门做事,先和我讲。”

李霸地便转身回房间去了。不一会,他举着一封信又一次窜了出来。

“这次真得出门了,娘!”他嚷嚷着,“朋友找我有事啊!”

紧赶慢赶,李霸地总算在约定的时辰到达镇安城角落的某处铁匠铺。这里是制造魔族士兵武器的地方,叮叮当当的声音从早到晚响个不停,正好掩盖住讨论事情的动静。剑无极百无聊赖地蹲在墙根,雪山银燕拄着枪靠着墙,当他们看见李霸地时,便露出笑容迎上前来。

“实在对不住,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一口气睡一整天。”李霸地挨个道歉,“一看信封才发现里面还有内容,我没迟到吧?”

“没有没有,是我和银燕提前来了。”剑无极领着李霸地转向更隐蔽的角落,“这次找你来确实是没办法,兰叔还有别的成员需要对接,找来找去,最熟悉镇安城的还是你啊。”

“我们需要你去确认这几个地方是否有异动。”雪山银燕从怀里摸出一张简略的地图,“这是由胜邪封盾设下的阵法,阵眼所在方位已经在图中标好。不论看到什么,回来向我们回报就行。”

剑无极搓着下巴:“你记不记得,我曾对你说过,胜邪封盾宣传的阵仗很大?回想起来,真正像很久之前的事呢。这样的阵仗,或许再过几天,你就能见到了。”

这个时候还要卖关子啊?李霸地不知道这是胜邪封盾的作风,还是剑无极只想逗他玩。三个人打闹了一阵,李霸地便拿上图启程。

图上一共有五处地方,分别是悦来客栈、阿关茶摊、通京大道、安庆堂和江员外府。这几个地方组成的形状,看起来有些像北斗七星的勺子部分。如果阵法图案的确是北斗七星,那么另外两处没标注的阵眼,想来应该很重要。

李霸地不打算按图中顺序确认,他率先来到离自己目前位置最近的阿关茶摊。茶摊附近有成队的巡街魔兵,这倒不稀奇:自从荡神灭在镇安城坐镇之后,魔兵巡城的时间和频率都增加不少。只是看茶摊老板阿关那磕磕碰碰的样子,似乎并不习惯在附近看到魔兵。

“来一碗茶!”李霸地挑了个位置坐下来。有个自来熟的魔兵将领和他打招呼,阿关上茶的手便抖得更厉害了。魔兵还没走远,李霸地只好佯装发怒:“抖什么抖!一碗的茶你都给我抖成半碗了!重上!”

“你最好还是把他伺候好了。”那个魔兵还在添油加醋,“这可是阿鼻尊的义子,稀客!惹他生气,可不光是掉脑袋!”

“是,是是是……”阿关把腰弯得像虾米,“我再上一碗,再上一碗……”

他的手还是抖抖索索的。等第二碗茶上来,魔兵已经走远了。李霸地松下一口气,拉住阿关的袖子:“阿叔,你别害怕!钱我照给,打听点事。”

他掏出一块银子放在桌上:“这班魔兵看着脸生,他们是什么时候调过来的?”

一阵静默。魔兵走后,阿关变得呆若木鸡,两眼好似黑洞般了无光亮。他机械地低头看了看银子,再抬起目光瞧着李霸地的面孔。他想起了什么,扭出一个连哭带笑的难看表情,只有那双圆睁的眼睛明明白白展现着惊恐。阿关“咕咚”一声跪下来,朝着李霸地重重磕头。

“求求你放过我儿子!草民不要钱,不要钱,只求你放过小义,放过他、放过他……”

皮肉和土砖撞击的沉闷响声回荡在街道上。李霸地弯下腰想把阿关扶起来,可他的膝盖就像生了根,倔强地跪在那,一遍遍地磕头,一遍遍地求饶。

“……求求你,放过他、放过他……”

李霸地害怕了。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,让这个茶水摊老板吓成这样。他直起身子,听到四周有关窗户的声音,那是不愿和魔兵照面而躲在家里的人们在悄悄窥视。他强迫自己不去看阿关额头的淤青和血迹,只是闭上眼睛从阿关旁边绕过去。

这里探查不出什么了,不能耽搁时间。

他走着,听到阿关在身后绝望的嘶喊:

“……求求你,放过镇安!……”

等李霸地走出一段距离,再回头时,茶水摊已经被阿关收走了。他凝起神观察四周的内力痕迹,赫然发现原本茶水摊的位置有一大团闪耀的银光。

原来那个就是阵眼。李霸地记下光芒的颜色和闪烁频次,前往下一个阵眼所在地。

通京大道,顾名思义,就是沿着路能一直走到京城。它是镇安城的动脉,一力串起了镇安百姓的衣食住行。李霸地穿过在通京大道中央闪烁着的阵眼,抬头看到第三个地方:

安庆堂。

这里有全镇安最好的戏台,南来北往的戏班子少不了在这里切磋和表演。因为这地方热闹,李霸地在练习武功的空档也喜欢往这儿钻,和安庆堂的小二也熟络起来。就连李霸地的一部分待客技巧,还是从小二这里学的。

只是戏还是夜里看着出彩,现在是大白天,又是魔世当道,能来坐的都非富即贵。李霸地在稀稀拉拉的宾客里看到了江员外,忽然被小二拉到一边:“您来了,真不巧,您的位子被魔爷占了,我可不敢劝。您要是有别的雅兴……”

李霸地在戏台前方没看到阵眼,转身就往内院走:“我爹是阿鼻尊,你有什么不敢劝的?他是天王老子我也得喝这顿茶!”

“我的爷,您回回来都念叨,我们谁不知道啊,可……”小二担忧地往内院瞟了一眼,压低了声音,“座上的是炼狱尊呐!那可是真发火的主,您别让我难做。”

李霸地迈进回廊,往后院一探。水池边上的山石当中,稳稳当当地悬着一个阵眼。院里的腥气重得呛人,李霸地捂着鼻子扇了扇风。可是没看到炽阎天,院子里也没有他的内力痕迹,也许他坐在房间里。

确认阵眼的安全后,李霸地反身便要去悦来客栈。他摸出半两碎银子抛给小二:“你说得对,我就不惹这个麻烦了。下次有人来坐我的位置,也像今天这样提前告诉我。”

小二千恩万谢地退下。李霸地抬腿要往外走,一柄折扇拦住他,是江员外。江员外弯腰抱手对他行礼:“原来是花间提酒,真正贵客。既然有人扰了您的雅兴,不如在下……”

原来是送殷勤来了。李霸地连忙顺水推舟:“来得正好,听说悦来客栈清蒸鲢鱼做得不错,咱们去尝尝?”

江员外见有机会攀高枝,忙前忙后张罗,也来不及怀疑李霸地怎么不到饭点就饿了。不过悦来客栈的阵眼倒是一目了然,它就明晃晃挂在招牌上。李霸地看着招牌,忍住笑容转身就走:“算了,这客栈油味太大,腻得慌!带我上你家去,你不是新进了几个丫鬟吗?”

也不知道胜邪封盾怎么进的员外府,这次的阵眼被弯弯绕绕地设在了内院角落。江员外被遛得气喘吁吁,拽着李霸地说什么也不让他继续走:“花间提酒贤弟,别折腾哥哥了……你到底是要去哪里,给哥哥一个准话好不好?”

左右攀着李霸地胳膊的侍女们也纷纷抱怨起来。李霸地努力让自己的紧张看起来不那么明显,天地良心他只是用丫鬟作挡箭牌,但是看江员外这不达目的不罢手的决心,他再不走恐怕会被江员外指挥这些姑娘当场办了。只是要走也没那么容易,他一迈腿,江员外就用像要把他活吃了的眼神看他。

最终,李霸地妥协了一捏捏:“你家那么大,我多逛两步怎么了嘛。正好逛累了,在你家吃饭可以吗?”

太可以了,李霸地被灌了半肚子酒,剩下的半肚子就是蒸鱼板鸭烧鸡熏鹅……顺道答应帮江员外打点他家的通商关口。

“拜托贤弟。”江员外祈求地看着他,“魔世对商队的管理手段愈发严苛,贤弟一定请阿鼻尊抬抬手。不然,我这一大家子也撑不下去了……”

“肯定帮肯定帮。”李霸地往嘴里塞着肉,打的却是别的算盘,“其实不用麻烦义父,我到时候给你联系个靠谱的帮手。”

他把嘴里的肉咽下去,笑眯眯地看着江员外:“那些人都是绝对信得过的,你坐在家里等我的消息就好!对了,这菜能打包吗?”

过了一会,李霸地便跑到屋顶上,拿着熏鹅腿在剑无极眼前晃。

“想不想吃?想就喊声好听的,族谱上三代随便你挑!”

几轮超级加辈过后,熏鹅腿还是到了剑无极手里。

“你说的情况,以及那个江波江员外,我会跟兰叔讲。”剑无极咬着熏鹅腿,“还有啊,银燕说他不放心,要亲自去确认一趟阵眼。恐怕要一段时间,我们在这里等他回来好了。”

李霸地顺势躺下:“那正好,我中午被灌酒了,睡一会。银燕回来了喊我啊!”

接着便是现在的情况了。李霸地将食盒往剑无极那里推了推:“再吃点吧,这天气菜不能久放,会坏的。”

“唉,笨牛怎么去这么久。”剑无极随便夹了两筷子,“他再不回来啊,我是一口都不会留给他——”

一阵劲风,瓦片上两声不轻不重的响,是雪山银燕从屋檐底下翻了上来。

“留什么?”他一边擦手一边走近剑无极和李霸地,“现在还没到晚饭时间,你们竟然已经开始吃饭了。”

“牛啊,当然是给你留的啦!”剑无极站起身,“快尝尝,小花带来的江员外家的鱼,做得真的不错呢。”

雪山银燕推开食盒:“先不急。小花,我有事情和你讲。”

他看着李霸地的眼睛:“你被跟踪了。”

李霸地只觉身上一冷:“什么时候?”

“我不清楚具体的时间,但今天早上你动身时,应当就已经被盯上了。”雪山银燕托着下巴思索,“虽然阵眼对普通人来说不可见,但是你的路线一定会被严加分析。我觉得,我们有必要提前发动阵法。”

“啊,放心,跟踪的人已经被我解决了。”雪山银燕活动了一下肩膀,“作为曾经的杀手,这点基本功不在话下。”

“真正是任劳任怨的牛,还是快吃口东西,免得梁皇无忌嚷我虐待动物啦。”剑无极把食盒往雪山银燕怀里推。李霸地踩着屋脊走了两步,转过身问道:“你们说的计划是什么?到了现在,应该不用再瞒我了吧?”

“我们可没有瞒你!”剑无极望过来,他的眼睛在夜色下闪闪发亮,“一开始我便写了,来看烟火啊!”

今夜无月。稀疏的星辰在夜幕下闪烁,恰到好处地遮掩了三人在屋顶上飞檐走壁的身姿。李霸地和剑无极斗着脚速,雪山银燕跟在他们后面,四平八稳地越过每一个空隙。镇安城的宵禁自魔世入侵后愈发严格,家家户户漆黑的窗楞却正好掩盖住三名少侠在城中穿行的踪迹。

最终,李霸地领着两人跃上镇安城门楼的屋顶,将食盒里的菜在屋脊摆成一溜,再搭配从镇长家顺走的酒,便是一场简单而不失丰盛的宴席。剑无极先把酒坛打开,豪饮了几口,再给三个人一一满上。

“方才我们给镇安百姓发放的,是一种术法媒介。”剑无极夹了两筷子鸡肉,“解释起来很复杂,你们只要知道,它会在固定的时候提示人们向窗外望去。”

听着有点像闹钟。李霸地抿了一口酒:“那什么时候开始放烟火?”

“不要急。”雪山银燕感受着夜风,“时间快到了。我能感觉到,有气场在波动——”

咻——啪!

一道闪耀的黄色光芒划破夜空,在天上绽放出夺目的金色烟花。紧接着,蓝的、白的、红的,从地下往天上下起璀璨的雨,各种耀眼的光束冲破黑暗,在天空中绽开绚烂的烟花。那些光芒交相辉映,跃起、燃烧、落下,却没有消失。纷纷的光雨落回地上,化成千万点跃动的火焰,风一吹便散成无穷无尽的纸片。剑无极随手捞了一张,大声念起来:“镇魔以当万世勇,安肯坐视江河血!”

原来如此!这就是胜邪封盾的宣传!先用阵法从视觉上吸引注意力,接着,这种令人印象深刻的方式便将要宣传的内容一并写入人们的记忆。李霸地从风中取出一张纸,他听见雪山银燕在身旁吟诵拿到的口号:“胜邪只为千家靖,封盾以求万户安。”

李霸地笑起来,他低下头,听见魔兵在城里慌乱的脚步,知道此时此刻自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。他将自己手里的诗句化为心声,昭告魔世:“从来乌云迎风散,且教红日映苍天!”

三人大笑着碰杯,让初夏的烟火盛开在杯中醇厚的情谊里。

烟火仍然在夜空中盛放,阵法一起,便只有等待它自己停息下来。荡神灭坐在花间提酒空荡黑暗的房间里,对窗外的烟火视而不见。

他喝了一口已经冷掉的茶水,将手中的信纸翻过一页。这封信他已经读过很多遍了,并不差今天这一遍。他的目光滑过信纸开头的那句“展信安”,思绪也飘回了那天夜晚。

那一天,在鬼祭贪魔殿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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