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5 重铸

“我还以为,你会把我忘记。”恋红梅替李霸地捋顺凌乱的发丝,“长得真快。依稀记得你刚来时,身高与我齐平。现在,我已经需要抬头看你了。”

“怎么会忘记娘呢?”李霸地依恋地握住恋红梅手心那片温暖,“在梅香坞,是娘数次机智,几番包容,我才能活到现在啊。”

“当然,也多亏了雪夜姐姐~”他故意拉出甜腻的尾音,雀跃着抱了过去,被万雪夜按着脸推开。

“有点正形。”万雪夜说,“我们这次来,是为了给你送礼物。”

李霸地看向万雪夜手中提着的包裹。

她将包裹递给李霸地。恋红梅上前,为他抻抻衣服:“在梅香坞一年,你都没来得及换过服装。我便做主,为你定制了一套。好在提前做得大些,你快去试试吧。”

“好嘞!”李霸地应下,回房间换衣服。恋红梅和万雪夜在外闲聊,片刻之后,房门豁然洞开,一道潇洒人影迈步而出。只见他:

浓眉如飞色舞,星眸两点漆光。辩口利舌赤子心,难掩顽皮乖张。

卧薪能尝苦胆,锦绣不压脊梁。袖如鹤翼形似松,好个义气儿郎。

李霸地还蛮喜欢这身衣服。他在恋红梅和万雪夜面前转了两圈,踏起方步开始念诗号:“哪缘桃花照玉鞍?落日明珠不堪穿!”

他的手下意识地开始捏起剑指。

“步踏星野燎原客,天涯仗剑……我剑呢?”

李霸地摸空的手在腰间一顿。他又摸了两下,才尴尬地抬起头:“我剑没了……”

万雪夜实在没忍住,笑出了声。李霸地脸上的血从耳朵尖热到脖颈,终于等到她们两个笑完,围着他这里拍拍那里扯扯。

“这一套衣服,原本准备做你的生辰贺礼。”恋红梅为李霸地顺平后背的褶皱,“可是你的昏迷,实在让我很担心。既然你醒了,干脆就当做庆祝你的康复。”

“无论如何……”她轻微地叹气,“人没事便好。”

李霸地说:“放心吧,娘,我全身上下最硬的,除了拳头就是命了。”

他左右看了看,觉得好像少了一个人。

“对了,雪夜姐,怎么不见冰剑姐姐?她不是总爱跟你待在一块吗?”

万雪夜说:“幻幽冰剑留在黑水城,为盾中女武者们教习剑术。我此番来,是为护送恋红梅。”

恋红梅笑道:“我说不用,苗疆不会苛待胜邪封盾的人,可她仍旧不放心。只是……”

她的神色忽然一敛。

“只是有件事,我想来问问你。”

李霸地说:“娘跟我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,什么事?”

恋红梅的目光有些忧愁。

“你昏迷的这段时间,中魔两方都在打扫战场,清点伤亡人数。魔兵和不入流的魔将不必说,那些对魔世贡献颇多的魔将,尸体皆暂时停放在鬼祭贪魔殿。”

李霸地不明所以。

“而我……”恋红梅垂下目光,“我想问问你,是否愿意随我一同去见荡神灭最后一面。”

李霸地半晌没说出话。

“我知道,经过这一切,你本不愿和荡神灭再有牵扯。”她说,“可是……他毕竟真正对我用过情。就当是对这份情意最后的一点尊重,好吗?”

“不愿意去,也可以。”万雪夜背上的大刀隐隐嗡鸣,“我不会让那帮恶魔动她一根毫毛。”

李霸地深吸一口气,再无奈地吐出。

“闲着也是闲着,就去看看吧。”他说,“但是娘,你可要想清楚。魔未必会珍视人对感情的这份尊重。他在鬼祭贪魔殿放几天?”

魔世兵将伤亡数量甚多,中原在四方山之战的胜利,彻底打击了他们的士气。在损失情况清查完成之前,尸体将会在大殿停放月余。

“那完全赶得上嘛!”李霸地算了算,“正好,等剑修好了,我拿着它去。娘,雪夜姐,这两天你们就在苗疆好好玩,苍狼肯定不会亏待你们的。”

恋红梅点点头。万雪夜问道:“听你的意思,你不打算出门了吗?”

“这个……”李霸地有些犹豫,“我倒是想,可是现在经脉空虚,用不上力气,走也走不动。不能耽误你们玩的心情,我在这边等剑修好就可以了!”

万雪夜说:“不会耽误。”

她不由分说,当即弯下身子把李霸地扛上肩,再背到背上。眼花缭乱间身子便腾了空,李霸地又惊讶又紧张,忙让万雪夜放他下来:“雪夜姐别这样,用不着!普通走两步我没问题的!”

“放宽心。”万雪夜的力气很大。她直起腰,背着李霸地四处走了两步,向恋红梅示意自己没问题。

恋红梅朝她摆摆手,万雪夜迈起步子,向苗王宫外走去。

“你和你的那名朋友,都是拯救中原的人。不过是背着你走两步,这样的待遇,你不必愧于接受。”

万雪夜的步伐矫健而平稳,沿着一条小路很快出了宫,朝一处高地上走去。

“而且,这处景色,我与恋红梅都想让你看看。”

登至最高处,她将李霸地放在一块石头上。此时夕阳西下,晚霞漫布天光。李霸地抬眼望去,只见一片水红树林自山顶流入谷中,傍晚的阳光为它们镶上金边。光照之外的阴影,则是沉静的暗红,一幅金染赤练的美景便这样出现在两人眼前。

“这是由中原移植而来的槭树。在苗疆,只有苗王宫附近适合它们生长。听闻槭树之叶寓意坚毅刚强,可离了树枝的叶片,仍要随风飘零……”

万雪夜深深地望着树林,忽然抬手揉两把李霸地的头发。

“难怪秋声半讲,心情烦闷时可以摸你的头。”她笑道,“手感真的很好。”

“听他乱讲话!”李霸地大叫,“以后我要是秃了,一定把他也给剃成光头……没事,姐,你摸你的。”

他把万雪夜撤下的手又拉了回来。

太阳下山了。李霸地执意不要万雪夜背,扶着她一步步挪,直到月亮出来才回到苗王宫。

后花园空无一人,恋红梅已去休息。万雪夜见状,和他告别。李霸地点起房间里的蜡烛,就着烛光仔细查看黑白郎君的留言。

那是张厚实的好宣纸,上面泼洒着黑白郎君飞扬的字迹:

“气力空虚,不是黑白郎君之敌!按这个顺序调息内劲:由心至肺,由肝至脾;一气贯通,不需犹疑。一年之后,黑白郎君来战你!你的失败,就是黑白郎君的快乐啦!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!”

他写字为什么有声音啊!

李霸地拿着信纸上床,盘腿坐下,按照黑白郎君的方式调息内功。那些本来虚弱紊乱,毛线团般纠缠在丹田的内力,经这个顺序一捋,慢慢地沿着经脉顺畅地流淌起来。

果然有用!不愧是师父。李霸地一心想着试剑,不觉间多打了一会坐。等他意识到自己呵欠连天,门外有鸟夜啼的时候,蜡烛已然矮下一半去了。

他还想再坚持一下。可是太困,不觉间内力被引向偏路,那滑向深渊的恐怖感觉惊得他浑身冷汗地坐直身子。惊惧和茫然的怒意一时间占据脑海,他缓了好一阵才将情绪平息下去。

刚才的感觉……莫非是走火入魔?

该休息了。他终于想起黑白郎君的话:练武要以身体为本。练习之外,困了就睡,饿了就吃。

确实困了——李霸地倒向床铺。

那就好好地睡到天亮吧。

他一指熄掉蜡烛,翻了个身。

翌日静养伤情不提。万雪夜担心李霸地憋闷,还想带他去别的地方;李霸地费尽心思证明不用她背也能走,在一连三个后空翻后响亮地撞上一棵树,终于消停。

他让苍狼发誓不准笑,但很显然,伯父这个辈分对苍狼而言没什么威慑力。

因着这个缘故,取剑的日子又推迟了三天。李霸地安安分分调养内劲,按时换药,感到之前的力气又回来了七八成。剩下的就是谨遵医嘱,尽量避免动武。

动身去锋海的时候终于到了,李霸地一早就换上恋红梅送的那套新衣。苍狼过来看了,也赞一声俊迈。二人出了苗王宫,李霸地才发现苍狼还带了一队侍卫跟在后面。

“锋海并非苗疆境内。”苍狼解释道,“你我这是出访,应有的礼节要有。”

“你明明是为了带那些箱子。”李霸地骑在马上回身望去,侍卫们抬着三个乌青的铁皮箱,排成长长一列。光洁的箱盖反射出太阳和云,有些晃眼。

他扭回身子,问道:“出访需要带那么多东西吗?里面是什么?”

苍狼叹道:“欠债。”

锋海到了。侍卫们将箱子放在边隘,李霸地和苍狼一起去叩问锋海主人。来到写着“锋海”字样石块旁边的那座草亭,尚未坐下,迎面先是一阵劲风,傲然声音携风而来:

“谈风月,评圣愚,抚剑笑公输。巧夺班门明夜火,锋海照寒躯。”

唇染朱红,面如冠玉,持扇人影踏步而来。李霸地看着他黑白交杂的头发,觉得有些面熟。

是不是在哪见过?

“你让你的剑,等太久了。”来人径直朝李霸地走去,“再晚一刻,锻神锋就要因失约,而失态。”

他一挥扇子,一阵气劲掀起强风,直扑李霸地面门。李霸地对于这招见怪不怪,刚要回答,只听苍狼说道:

“与坤仪载星无关,是孤王与你商讨,延长取剑时辰。锋海主人早前既然答应,何必在此刁难。”

锻神锋充耳不闻,只是向李霸地又近了两步:“向我证明,你配得上你的剑!”

要打架?李霸地神色一凛,立刻掐起剑诀,内力缠绕于剑指之上,形成一把隐形的剑刃。就算右手受了伤,此时用左手应该还能拼一拼。

锻神锋感到李霸地气息变动,垂下眼帘仔细查看他的手指。接着,他挥扇转身,大步向锋海内走去:

“不要用拙劣的招式污染锋海。随锻神锋入内!”

他的身影消失不见,树丛挪移,竟显出一条小路。李霸地拉上苍狼准备一起走,苍狼却被一阵强风推出。

“看来他是不愿苍狼一同进入。”苍狼无奈笑道,“你去吧,料想锋海主人不会无故苛待你。”

不是一直在找茬吗?李霸地只好挥别苍狼,沿着小道深入。倒也奇怪,锋海地处苗疆极北之地,按说应该地势最高,颇为寒冷;可是这锋海越往里走,越像是呈现盆地的形状,并且盆底温度逐渐攀升。

李霸地拨开一丛枝叶,小路到了尽头。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半球状凹坑,坑壁贴满平滑的石板;而他的剑,正插在坑底中央一块流淌着炽热橙色纹路的黑石上。热气不断向上蒸腾,雪亮剑身随着热浪扭动。

李霸地抬起袖子,擦了擦汗。

这是……让他去拔出来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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