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9 俏如来

俏如来翩然而至。

夜风扬起他的衣摆,他手中的佛珠随着步伐摇动。俏如来面上无悲无喜,他远远望见李霸地时,只是站定,倾身,让风将他的问候带过去:“俏如来见过坤仪载星侠士。”

李霸地有点紧张:“免礼,不是,久仰!早就听说你为中原四处奔波,这回过来,是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做吗?”

俏如来直起身子,迎着风走向李霸地。

“侠士且放下心。”他说,“你从瓦勒镇一路走来,又在梅香坞忍辱负重,肩上负担已是沉重,俏如来不愿再令侠士增忧。”

李霸地叉起腰:“嘿嘿,还好啦!再怎么说我在梅香坞也是吃喝不愁,你这段时间幕天席地的才叫辛苦。既然你不是找我做事,那么是需要我传什么话吗?”

“也不是。”俏如来紧了紧险些被风吹得滑落下去的帽檐,“吾此行,是要为侠士引荐。”

引荐?

“侠士在江湖走跳,良师益友皆是必须。吾观侠士交友良多,却并未遇到可以悉心引导侠士的能人。因此,俏如来特意前来为侠士引荐——”

李霸地迎上俏如来金色的双眸。他惊觉,俏如来不知不觉间竟已走到与他只有一步之遥的距离。

“黑白郎君。”

从俏如来嘴里轻飘飘地吐出的这四个字,却在李霸地心里掀起惊涛骇浪。黑白郎君可是金光里最能打的人之一啊!他的坏脾气几乎和他的功力一般大,狂傲、自大、认死理,不然也不会和魔界战将网中人纠缠半辈子。龙晓月说起这些时,只当是给他长见识,还特意强调黑白郎君行踪难寻,要找他只有跟忆无心搭线。杀了姚明月后,李霸地差不多已经放弃主动去接触黑白郎君,没想到却是俏如来将他送上门来。这……就是机遇吗?这真的是机遇吗?

心潮澎湃之下,李霸地只觉丹田一阵刺痛,呼吸被一股莫名力量压抑,不由凝滞起来。俏如来见他异状,低下头别过身去与他擦肩而过,也暴露了自己侧脸上那狰狞的黑色纹路。

“请侠士见谅,血纹魔瘟威力强劲,俏如来不便久留。”俏如来稳稳地持住被风卷起的佛珠,“黑白郎君心性桀骜,却是性情中人;侠士正是赤胆忠心,你二人定会成就一段佳话。侠士请于明日卯时前往镇安十里外雀鸣林静候。”

李霸地愣愣地应下。雀鸣林名字很美好,却是一片崎岖林地。虽然这林子盛产奇花异草,但毒蛇猛兽也不在少数,伤了不少好猎手,连测绘地形的黑瞳都不太往那里去。自己却要大清早就在那边等人……

算了,这配置也不是没见过嘛。李霸地摇摇头。一般来讲这种地方都是灵气浓厚之地,修炼个三年五载功力就能暴涨,配合黑白郎君的招式还不是天下无敌,想打谁打谁。但是俏如来好不容易来一趟,只有这件事要说吗?

“侠士好问题,俏如来的确另有一事相请。”俏如来笑着缓步走远,却没转过身,“非是难事,只是要侠士记起这十六字——

存地失人,人地皆失;”

存人失地,人地皆存。”

李霸地的问题比心中蒸腾而起的浓厚疑惑更先出口:“这不是我跟铁骕求衣说的吗?我就跟他说过一次,你怎么知道的?”

俏如来沉默,未答。

李霸地追了两步,却发现他比自己感觉的走得更加远:“你是不是想和我说你跟铁骕求衣是一帮的?你让我信任他是不是?”

俏如来缓行,未答。

李霸地的疑惑更抓心挠肝了:“你说话呀!我跟铁骕求衣就见过那一次,我信不信他有什么影响吗?喂!俏如来!”

俏如来迈步,未答。

李霸地又跑了两步,眼见实在是追不上了,只好对着他的背影喊道:“你先找个地方住吧——穿这么明显,大半夜在外面晃很招怀疑啦——”

俏如来的笑声随风而来:“多谢侠士关怀。俏如来只是路过荒野,随心修行,侠士才要砥砺前行啊。”

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色之中。

李霸地抓着头发在原地四处乱走。拉拢黑白郎君本来就是件难事,俏如来说归说,师父哪里是随便拜的;现在又多了个铁骕求衣要相信。他跟铁骕求衣真的只见过那一面啊!而且还是在苗疆,难道要现在启程回去?不对,不说镇安与苗疆路途遥远,现在自己必须盯着荡神灭,他来梅香坞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,不知道有没有别的目的。现下好像也只能按俏如来说的时间地点,到那个雀鸣林去看看。

虽然他说的时间有点早……努把力大约还能起得来。李霸地打定主意准备回梅香坞,刚一抬脚,只觉脚下一空,一声“卧槽”还没嚷出半句就坠了下去。一股强劲的力道止住他掉落的势头,等李霸地扶着腰站起来一看,原来是梁皇无忌。

“这个时间,回去梅香坞未免太远了。”梁皇无忌一挥手,召来一阵风将李霸地身上沾的草叶刮掉,“正好胜邪封盾在附近有设立一处暗道,你可以抄一下近路。”

李霸地决定等把气喘匀再问他,早点怎么不说。

而梁皇无忌看他气息逐渐平复,却是先一步离开:“暗道错综复杂,此间路途非是我所熟悉,让她来为你带路吧。”

李霸地越过梁皇无忌的身影,看到了站在他身后的忆无心。

他转身就走。忆无心追在他身后叫了好几声“阿星哥”,声声温柔真挚,钢丝一般将李霸地的心紧紧勒住,强迫他回忆起姚明月,回忆起她那湿冷黏手,沾着血的苍白侧脸。

忆无心的声音还在追着他。李霸地蒙头往黑暗里扎进去,只见眼前轰然而现一堵巨石,回头便是忆无心握住手腕上镶着宝石的银镯子,眼里满盈着久别重逢的期盼。

李霸地不敢看她。他拔剑便要在别处破开一条通路,还未施力,手腕就被忆无心牢牢攥住。“阿星哥,别走。”她劝着,“我真正有那么可怕吗?”李霸地甩不掉忆无心的手,他只好收剑归鞘,忆无心这才慢慢将手松开。

她的力气好大。李霸地揉着手腕,那里甚至被攥得隐隐作痛:“你哪来的这么大劲?”忆无心呵呵地笑:“也许是家父遗传,我掰手腕从未输过呢。”

接着两人又沉默下去。终于是忆无心捱不住,上前一步让自己出现在李霸地的视野里:“阿星哥,你很讨厌我吗?在马车里,在苗王的口中,你都不是会这样安静的人。是无心哪里做得不好?”

“我不是讨厌你……”李霸地半晌只挤出这一句。他不知道该怎样描述自己此刻混乱的心绪,只是觉得心口发麻,手心冒汗。他只好躲避忆无心的视线。忆无心见状,一声轻叹过后,再开口却是直击李霸地的心结:“你杀了姚明月,怕我指责你,对吗?”

李霸地抬起头,对上忆无心的双眼。

“我从未怨过你。”忆无心正正瞧着李霸地,将她的关怀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他,“我知晓姚明月有野心,她是暴君,是叛将,是想要一步登天的人,唯独不是……我的母亲。”

忆无心上前握住李霸地的手。“你在战场上终结她的性命,这对于一名武将来说,已是最合适的结局。”她将手放在李霸地被冷汗浸得潮湿的手心里,“我知晓你处决她是因为她越狱拒捕,而不是因为她是我的母亲。实不相瞒,姚明月在与你战斗之前已见过我,在圣女峰顶,她与我恩断义绝。从那时起,我便不再眷恋她了。所以,她不是我的母亲,你也不要害怕她的女儿,别害怕我,好吗?”

李霸地久久地望着忆无心。随着她的话语,他感到心上勒着的钢丝一圈一圈撤走,留下热乎乎地膨胀起来的印记。一些情绪从胸腔上涌,惹得他眼角一阵热潮。

“好……好。”他哽咽着,笑了,“多谢你。”

他在忆无心的带领下,循着暗道走向梅香坞。

“张大哥在胜邪封盾很好。”忆无心回答李霸地的问题,“他会下厨,人也很踏实,现在胜邪封盾同志们的伙食,基本上都要由他过手呢。”

“我倒不意外,他本身就是那么能耐的人。”李霸地拿着火把给忆无心照亮,“如果不是魔世,他肯定能过好日子。对了,这段时间你们见胡小五了吗?”

忆无心带着李霸地转过一个弯:“张大哥来的时候,她就跟过来了。从那以后,她除了为胜邪封盾记账就是缠着张大哥,这里打打那里闹闹,别人都说他们是欢喜冤家呢。”

李霸地笑道:“你别说,还没进胜邪封盾的时候胡小五就挺闹腾。现在不用躲债也不用打架,她别提多开心。诶呦,又一个弯?”

他跟着忆无心又拐了一次:“这么多道,真亏你记得住。”

忆无心抚过墙上碎石:“因为石头会告诉我正确的路啊。我从小就能和石头对话,我的小名石头仔,正是这样来的。”

李霸地听着玄乎:“会不会是灵界的能力啊,你不是在灵界长大的吗?”

忆无心回忆了一下:“那里的确环境特殊,但我并不认为那是灵界赋予我的能力,毕竟我不是在此地出生。也许这只是我的天赋吧。”

他们继续走。暗道逐渐变得开阔,四周的照明设施由火把换成了油灯,甚至不知什么时候,两边的土墙已然变为排列紧密的长条石块。

李霸地看看宽阔主路之外左右两边的通路,感叹:“这得多费功夫啊!人和钱胜邪封盾总得有一个,不然建不出来这种暗道。这能是暗道吗,说话都有回音了!”

忆无心哈哈笑着带他转过又一个弯:“人嘛,中原总是不缺抗魔志士。至于钱,这不是阿星哥你带来的吗?”

她说起梁皇无忌看到推车时的表情,那真的很精彩。胜邪封盾的主人围着推车踱了好几步,尝试看出这个小吃摊有什么端倪。张大哥小心翼翼地走过来,虽然梁皇无忌反复强调过胜邪封盾之内人人平等,但他面对这般气质非凡的大人物时,总是会露怯。

梁皇无忌看完了,他伸出手晃晃推车,这才直起身子看向张大哥:“车身有些变形,手感也和寻常木头不一样。坤仪载星特地将此车交我,那么它一定有什么不同之处。”

张大哥拘谨地笑了一下,弯下腰将一根车把手卸下,捧给梁皇无忌。梁皇无忌双手接过,仔细一看,却在把手的缝隙里看到了金色的闪光。他心下一惊,手上用力,把手的木头外壳就碎裂开来,纷纷落下——露出里面耀眼的金黄色。梁皇无忌再一扬手,罡风将整辆推车的外壳悉数剥离,炫目的金光逐渐点亮房间。

这竟是一辆黄金打造的推车!

李霸地得意地叉起腰:“哼哼,这可是我出的主意!万两金银我能要来,也得能带走才行。莫明其妙的银票魔世未必认,单拿着那么大坨金子,走不出苗疆就会被抢。所以,我干脆拜托苍狼替我找来金匠,直接改铸成推车!没人会怀疑两个小贩吧?能做木头外壳的人倒是难找,找到了还得留人盯着,真是辛苦张大哥了。”

忆无心连连点头:“阿星哥总是有出乎意料的想法呢。总之多亏了你,胜邪封盾消耗的资源才能及时得到补充。你身处的暗道,有不少就是用这笔钱修建的。啊,到了,你往上走就是。”

李霸地抬头,看看镶在墙上的简易铁梯:“到这里就行吗?多谢你了!虽然你在胜邪封盾只负责暗道维护,可是也要注意安全啊。”

忆无心笑着点头:“放心吧,阿星哥,石头不会伤害我。你也是,在梅香坞与荡神灭周旋,一定要小心呀!”

李霸地爬上梯子。铁梯安装的时间不短,一些地方有些生锈,蹭了他一手锈粉。他牢牢蹬住梯子,两手撑着头顶的木板,小心翼翼地挪开——

没有动静。

李霸地蹑手蹑脚地从木板与洞口的缝隙之间钻出来,转身悄悄将木板恢复原位。原来刚才走过的便是梅香坞米缸下的地道,竟然修得这么宽。看来梅香坞在胜邪封盾里的地位确实很重要。

李霸地将米缸挪回木板上,在袖子上蹭着手转过身。今天的事结束了,他还要准备明晚与黑白郎君的会面。面对中原第一狂人,总得打个腹稿才行。可是该说什么好呢……

李霸地思忖着,一抬头,只觉呼吸和心跳一起被冻结在这春夜里。

那黑暗的灶台旁,正一动不动地立着梅香坞的厨师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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